我的朋友,逃往你的孤独中去吧!我看到你被伟大人物所引起的鼓噪震聋,也被小人物的刺刺伤了。
森林和岩石懂得跟你一起保持高尚的沉默。你要再像你喜爱的、伸展出无数枝条的大树:它高耸在大海之上默默地静听。
在孤独的尽头,就是市场的开始;在市场的开始之处,就是大演员们[1]造成的鼓噪和毒苍蝇嗡嗡乱叫的开始的地方。
世界上最好的事物,如果没有一个人首先把它演出,这种事物毫无作用:大众把这个演出者称为大人物。
伟大,就是创造之力,民众对此不大理解。可是民众对于伟大事物的演出者和演员却颇感兴趣。
世界围绕着新的价值的创造者们旋转——眼不见地旋转。可是大众和名声却围绕着演员们旋转: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。
演员有才气,可是伴随才气的良心,却几乎没有。他总是相信那种他借以最有力地使人相信的手段——使人相信他自己的那种手段。
到明天,演员会有一种新的信仰,后天,又会有更新的信仰——他跟大众一样,他有灵活的感觉,像变化无常的天气一样的性情。
使震惊——对他说来,就是证明。使发狂——对他说来,就是说服[2]。他把血认为是一切论据中最好的论据[3]。
只会钻进敏锐的耳朵里的真理,他称之为谎言和毫无意义。确实,他相信的只是在世间引起极大鼓噪的众神!
市场上充满一本正经的丑角——民众们以他们的伟大人物自豪!这些伟大人物是民众们的当代的支配者。
可是当代逼迫这些支配者:而支配者也逼迫你:他们想要求你说出赞成和否定。可悲啊,你情愿处在赞与否的夹板之中么[4]?
你,追求真理者,不要为了这些绝对者和逼迫者引起嫉妒心!真理从没有紧附在一个绝对者的手臂上。
离开这些性急的人,回到你的安全场所去:只有在市场上才会受到赞与否的袭击。
一切深井所体验的是缓慢,要知道落到它井底的是什么,深井必须等待很久。
一切伟大事物发生在远离市场和名声之处:新的价值的创造者向来是住在远离市场和名声的地方。
我的朋友,逃往你的孤独中去吧:我看到你被有毒的苍蝇刺伤了。逃往吹刮着强烈的暴风的地方去吧!
逃往你的孤独中去吧!你跟那些小人,那些可怜的人住得太近了。逃避他们的隐蔽的报复吧!他们对付你的,除了报复,没有别的。
不要再举起手臂反抗他们!他们人数很多,做苍蝇拍子,并不是你的命运。
这些小人和可怜的人,人数很多;雨点和荒草已给好些堂堂的建筑带来毁坏。
你不是石头,可是你已被许多雨点滴穿了。你还会被许多雨点滴得破裂。
我看到你被有毒的苍蝇折磨得精疲力尽,我看到你身上有百孔千疮在流血;而你的傲气甚至也不愿对此恼怒。
有毒的苍蝇单纯无知地要吸你的血,他们的没有血的灵魂要吸血——因此他们单纯无知地叮你。
可是,你这感情很深的人,哪怕是很小的创伤,你也会觉得受苦太深;在你的创伤愈合之前,同样的毒虫又会爬到你的手上。
要你杀死这些偷吃者,你是太高傲了。可是你要当心,不要让你忍受他们的毒害罪行成为你的厄运!
他们也在你的周围嗡嗡地大唱赞歌:强求就是他们的赞美。他们要接近你的皮肤和你的血。
他们向你献媚,就像对一位神或是魔鬼献媚一样;他们在你面前哀泣,就像在一位神或是魔鬼面前哀泣一样。这是怎么回事!他们是献媚者和哀泣者,仅此而已。
他们也常常对你显示出他们是可爱的。可是这总是怯弱者的聪明。是,怯弱者是聪明的。
他们用他们狭隘的灵魂对你作种种猜测——他们常把你当作是可疑的人!受到种种猜测的人,全都变成可疑的。
他们为了你的一切道德惩罚你。他们从心底里原谅你的只是——你的错误的做法。
因为你是宽大的,公正的,你说:「他们虽是小小的存在,却是无罪的。」可是他们的狭隘的灵魂在想:「一切伟大的存在都是罪过。」
即使你对他们宽大,他们还觉得受到你轻视;他们对你怀着暗害之心报答你的恩惠。
你的无言的高傲总是不合他们的口味;如果你有一天谦虚得足以显示出你是微不足道,他们就大大高兴。
我们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出某一点,我们也就是对这一点加以煽风点火,因此你要当心小人![5]
他们在你的面前觉得自己渺小,他们的卑贱就发展为对你进行暗中的报复而熊熊燃烧。
你没有注意到,当你走近他们时,他们是怎样常常变得哑口无言,他们的精力是怎样脱离他们而消逝,[6]就像余烟从熄灭的火中逝去一样?
是的,我的朋友,你对于你的邻人是没有良心的:因为他们对你是毫无价值的。因此他们恨你,要吸你的血。
你的邻人将永远是有毒的苍蝇;你具有的伟大——不得不使他们变得更有毒,更加像苍蝇一样。
我的朋友,逃往你的孤独里去,逃往吹刮着强烈的暴风的地方去吧。你的命运不是叫你做苍蝇拍子。——
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。[7]